淑彦她妈搂着女儿,话说得叫人感叹:“淑彦!妈对不起你啊,在娘家这二十一年,你又顾老的,又顾小的,没享过一天福,把你的兄弟都拉扯大了,你又该走了,妈什么嫁妆都没给你准备,不是妈不疼你,是妈没这个力量啊!淑彦,别怨妈……妈盼着你到那边儿,好好儿地过……”

“妈,您别说了,什么都别说了……”陈淑彦伸手给妈擦着泪,自己的泪却又滴在妈的脖子上。

“得,娘儿俩说话儿没个够,往后常来常往,不在这一时,”韩太太笑吟吟地说,“亲家,您把淑彦交给我,就什么心都甭操了,我把她呀,就当成自个儿的女儿,跟新月一个样!”

“为主的祥助!托*主,我们淑彦遇着了这么好的婆婆!”淑彦她妈擦着泪说,“淑彦,从今往后,你就把婆婆当成亲妈!来,叫声‘妈’吧!”

“妈……”陈淑彦深情地叫了一声,扑到韩太太的怀里。

站在一旁的新月,热泪不觉又滚落下来。从今以后,她有了一个知心的嫂子,也等于添了个亲姐妹,这个家,决不会对不起淑彦!

新人“上轿”的时刻到了。按照习俗,此时要传花轿到闺房门口,由新娘的父兄“抱轿”,或是以红毡铺地,由双双对对的少妇或女郎搀扶新娘,踏着红毡上轿,足不沾尘,红毡不够则两三步一倒换,谓之“倒毡”。奈何小汽车进不了院门,这些只好作罢,由新月和女宾搀扶着陈淑彦,走出“闺房”,走出院门。淑彦她妈理当是“送亲太太”,陪同女儿上了小汽车。

自从迎亲队伍进门,淑彦她爸一直没有上前,只像个随从似的站在众人后头。他并非不懂礼仪,并非不登大雅之堂,女儿的婚事,他比谁都高兴,何况亲家又是韩子奇,同行中的使使者,这为他增添了极大光彩。但这位前半生不曾发达、后半生又不走运的琢玉艺人、“小业主”,又深深感到与亲家相比,自愧弗如,相形见绌。由于自身的种种局限,他对女儿出嫁,只能尽心,难以尽力,心中隐隐作痛。依他本意,就悄悄后退,不去韩家了。但是,韩子奇和韩太太早就请“吉瓦西”递过了话儿来:既然结了姻亲,就不分彼此了,不用两处破费,到了那天,都过来,一处热闹热闹就是了!况且,在婚礼之上,他作为“女亲太爷”,也是必须到场的。难拂盛意,难却己责,他怀着感激而又不安的心情,也跟着上了小汽车。

车队鸣笛启动,鱼贯驶出胡同,驶上大街。天朗气清,金风送爽,红绸飘拂,欢声笑语,引得两旁世人都投以欣慕、惊叹的目光。

车窗的玻璃落着,秋风拂面,使新月感到一股凉意,但她心里却觉得非常愉快,看看坐在身旁的陈淑彦,那脸上的泪痕,也被风儿吹干了。

陈家、韩家,相隔并不远,韩太太却嘱咐司机,不抄近,偏绕远儿,沿着清真寺周围,足足兜了一个大圈子,让认得的、不认得的,都看个够,这才打道回府,缓缓地驶向“博雅”宅。快到家门口,韩太太又吩咐司机,别的车子慢慢儿地开,她坐的这一辆得快点儿,先到家,她好指挥迎娶进门的仪式。

车队来临,“博雅”宅前,观者如堵。

“茶坊”高叫迎接,先行到家的韩太太率众迎出,朝“送亲太太”奉拜,淑彦她妈回拜之后,下车,由韩太太导引,进了院子,男方的众女宾在大门内拜迎,然后簇拥着“送亲太太”到喜棚下的拜毡前落座。新娘陈淑彦即由新月和众女宾搀扶,进了新房。这本来要稍候一会儿,“花轿”直接抬到新房门口,既然以车代轿,就免了,由大家簇拥着,早早地得其所哉。

喜棚底下,男女来宾依次向“送亲太大”见礼,请新郎见礼,礼毕,“送亲太太”入席“坐果子”,唤菜上汤,开付“总赏”之后,“送亲太太”便到新人房去。

这时,女方送亲的宾朋均已告辞,但又并不真的离去,而是暂借邻家小坐,谓之“会齐儿”,等待男家来请。接到三次请帖之后,方整衣冠,来到“博雅”宅前,由男家来宾揖拜延入,女方“茶坊”交份子,谓之“总拜见”。

这繁繁复复的迎送之礼,却还只是婚礼的序幕而已,下面,请阿匐,写“意札布”(婚书),穆斯林的婚礼才算真正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