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老师,我可以看看吗?”新月伸手按着稿纸,询问地望着楚雁潮。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写在稿纸上而不是印在书上的翻译作品,是她第一次看到别人是怎样从事她所神往的翻译工作的,在她心中唤起的是一种宗教般的虔诚;老师的手稿,她要先睹为快,这也是一个学生难以遏制的心情。

“还没有弄完,还没有弄完……”楚雁潮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,手却放开了,他无法再拒绝学生的要求,这不是拉小提琴,是他的作品,他的事业,对此,他是自信的。

新月浏览着稿纸上流畅娴熟的英文手写体字迹,冷峻的笔调、深沉的情感洋溢在字里行间,汉字转换成了英文,但仍然准确、传神地体现了原著的中国风格,那是她所景仰的大手笔……新月来不及细看,急急地翻到稿纸的首页,译文的标题果然写着:FLYINGTOTHEMOON“鲁迅的《奔月》?”新月缓缓地抬起头,看着她的老师。

“是,”楚雁潮说,“他的《故事新编》,我刚译完了《补天》,现在才是第二篇。”

“您打算把那八篇都译出来吗?”

“不仅这些,我的计划是把鲁迅的全部小说都译成英文,可惜……时间太少了!”

窗外渐渐地暗了,新月巴不得听老师多谈一些她所羡慕的翻译工作,却又意识到自己把老师宝贵的时间耽误得太多了,歉意地站起身说:“哦,老师,您忙吧,我就不打扰了!”

楚雁潮懊悔刚才不该感叹“时间”,尴尬地说:“我……并没有下逐客令啊……”

“不,老师,天已经快黑了,我该走了!”新月轻轻地走出去,替他掩上了房门……

一轮明月在未名湖上空升起,楚雁潮书斋窗口的灯光亮了。

冬天到了,一年级第一个学期结束了。

二十七斋的女生宿舍里,谢秋思和罗秀竹都在忙着打点行装。明天就要放寒假了,她们都急着要回家去过年,第一次离开家乡、离开父母这么久,谁不想家啊!

罗秀竹珍惜地把成绩册装进书包里,这里面是她半年来奋斗的记录。期中考试,她的英语得了个三分,就已经使她激动得心跳了,而期末考试她竟然夺得了四分,还不热泪盈眶吗?她现在总算有面目见江东父老了,憧憬着父母姐妹围坐在灯下听她讲述北京的一切新鲜见闻……唉,真想家!

她把英语课本也装进去,寒假里,她还要好好儿地再复习这本书呢。她从枕头旁边取出一盒“花生蘸”,珍惜地看了看,装到书和成绩册旁边。这是她省了一个星期的菜金并且好不容易排着队才买来的,作为带回家的一点儿礼物吧,几千里路,总不好意思空着手回去。

“哎,谢秋思,”她朝头顶上说,“你又不是没有钱,为什么不带点儿北京特产回去?”

“北京特产有啥稀奇?”谢秋思一边整理着衣服,一边不屑地说,“吃格物事(吃的东西)阿拉上海样样有!”

罗秀竹心里暗笑,她最爱听谢秋思吹嘘“阿拉上海”!

郑晓京回来了,进门就脱下军大衣,抖落着肩膀上、绒领子上的雪。

“哎,monitor,你怎么还不收拾行李,准备回家过年?”罗秀竹叽叽喳喳地问她。

谢秋思在“楼”上说:“人家笃定,屋里厢会派车子来接的!”